天下着蒙蒙细雨，阮笙澜跪在煦月宫门下，眼神空洞地盯着青石铺就的地面。
各宫除去冷宫之外，日日都有人来往，尽管如此，青石地面也难免有青苔。
阮笙澜看着石缝中的青苔，眼底没有一丝情绪，是从何时开始，她也变得如见不得光的青苔一般，畏畏缩缩。知秋陪着她跪在她身侧，帮她撑着伞。
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知秋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却什么也不能做。
昭嫔包扎好了伤口，从屋里走过，经过门口时向外看了一眼，又迅速走开。
她没有因皇帝责罚而得意，反而觉得惴惴不安，皇帝因她责备皇贵妃，绝非好事。
阮笙澜是为人锱铢必较，从不肯在他人的身上吃一点亏，阮笙澜打了她被责罚，她不会改过，只会想着到底要用什么样子法子，把她弄死方好。
在罚跪的时辰快到时，昭嫔速去命人备了轿撵，预备去向阮笙澜磕头请罪。
“娘娘，一个时辰到了，起身罢。”知秋撑着伞，踉跄地站起来，伸手去扶阮笙澜。
阮笙澜抬起眼帘，眼底一片平和，看不出什么情绪。她看了看知秋压向自己这边的油纸伞，细密的雨丝落在知秋的头上，在她发间形成白色的小水珠。
阮笙澜想站起来，可她从不曾吃过皮肉之苦，一个时辰的罚跪，够她受的。
刺骨的寒意和痛感从膝盖传遍全身，可阮笙澜面不改色，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方站起来，昭嫔就面色惶恐地走过来，在阮笙澜的面前跪下，郑重其事磕了个头。
“皇贵妃娘娘，一切皆因嫔妾的过错而起，嫔妾罪该万死。现下下着雨，嫔妾已命人备了软轿，请娘娘先行回宫，日后再如何责罚嫔妾，嫔妾都绝无怨言。”
她身上穿着往年阮笙澜赏赐她的衣裳，若说是做样子，她这样子做得无可挑剔。
跪了一个时辰，阮笙澜好似跪熄了怒火。她睨着跪在的昭嫔良久，随后蹲下身把人扶起。
“不是你的过错，本宫知道。”说完这么一句话，阮笙澜拂开头顶的雨伞走进雨中。
冰凉的雨点落在身上，阮笙澜恍然未觉，愣是忍着膝盖上的痛楚，一路走到了沁雪宫。
昭嫔僵化在原地，半晌才扭头去看被阮笙澜被扶过的肩膀，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皇帝没来之前，她为开脱自己说的那番话，虽说是辩解，但也是真话。
她去亲近皇后，却并未对阮笙澜捧高踩低，她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能在后宫安身立命。
知秋捡起落在地上的伞追上去，还未开口阮笙澜就率先道：“本宫很清醒。”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昭嫔说得不错，她去讨好皇后，也是无奈之举。
分明那个贱人入主中宫之前，一切都好好的，父亲疼爱、陛下宠爱，她更是以皇贵妃身份执掌凤印，谁人见了她不得礼让三分？她会落魄至此，皆是因为虞泠那个贱人！
知秋触及阮笙澜眼中的寒光，双唇颤了颤，但最终只是跟在阮笙澜身后为她打伞。
“皇后娘娘，不得了，不得了，出大事了！”沐嫔拉着端妃走进凤栖宫。
沐嫔但凡到凤栖宫来，十回有八回都是这句台词，虞泠把药分拣好，好笑地看向她。
“又有什么新鲜事？”虞泠把药材箱合上，里头所制的药丸是要命人送给雲殷的药。
“皇贵妃不知怎的，去喣月宫打了昭嫔，恰巧陛下经过看见，罚皇贵妃在喣月宫门口跪了一个时辰，这会子才回沁雪宫去，嫔妾觉得……怪惊诧的。”
沐嫔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万分错愕的样子，虞泠起初觉得惊讶，可转念一想又不觉什么。
皇帝此举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司鹤对皇贵妃早有不满，奈何没机会发作。
这会子阮笙澜自己作死，司鹤岂有不借题发挥的理，不过是借机发泄之前的怒火罢了。
至于昭嫔，算是招了无妄之灾。
说起来，昨日昭嫔才做了点心命人送到凤栖宫来，
“昭嫔近日不是与你们很多话，怎么你们对她被打，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虞泠戏谑地看了她们一眼，说起此事，沐嫔当即就撇了撇嘴。
拉索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初入后宫时，不过是贵人位分。后宫那群小人，在阮笙澜的暗示下到她宫中屡屡刁难，而其中昭嫔与杨美人是这里头最起劲的。
“姐姐怪会拿嫔妾说笑，谁愿意搭理她？她自己心里也有刺，看起来面上亲热，实际没有好脸色。她不过是见皇贵妃失势，想着赶紧另找一个靠山罢了。”
在人心复杂一事上，沐嫔难得有看得明白的时候，虞泠听了颇为惊讶。
“哟，我们的小公主长大了，学会看人脸色揣摩他人心思。”虞泠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得了夸赞，沐嫔甚是开心，很是傲娇地抬了抬下巴，就差叉着腰嘚瑟。
虞泠被她逗地哭笑不得，目光不经意从端妃身上掠过，她今日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坐着，从太上观回来之后，较之从前她的话少了许多。
她失神地盯着桌面的药箱，不知在想什么，一个颇有灵气的人，竟有些颓靡了。
“在想什么呢？这样出神。”虞泠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身子可已经好全了？”
端妃回过神，收回目光看向虞泠，抿嘴笑了笑：“臣妾已全然好了，只是精神有些不济。”
都说夏天热，人容易懒懒的，如今已经是初冬，端妃却跟着冷了下来，不爱动弹。
“身子虽暂时得好，还要好生休养，本宫这有几味好药，待会你拿回去。”
虞泠拉过她的手为她把脉，端妃的脉象如常，确定确实是已经好了虞泠才放心。
端妃眼底闪过一抹苦涩，扯出一抹笑容来：“多谢娘娘为臣妾这般挂怀。”
这日下了一整日的雨，因昼夜温差大，到了夜间的时候起了一层白蒙蒙的雾。
阮笙澜淋雨回到沁雪宫，果不其然病倒了，她烧糊涂了，在病中哭着直喊母亲，她哭，知秋握着她的手跟着哭，忙着人递信去宫外请丞相来见。
而丞相进宫探望，已是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