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村邱家。
邱石头一口气跑回家，扶着摇摇欲坠的门框，大口大口把气喘均匀后，径直去了小满住的小房间。
小到不能转身的石头房里，小满睡在垫着干草的地上，盖着一张到处都是破洞的小毯子，嘴唇干枯，小脸通红。
他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正紧紧缩成一团，小声求饶：“娘，娘，你别打了，小满再也不敢了，小满日后只吃自己弄来的海货，不吃粮食，求你别打了……”
“娘，今天海边涨潮，小满不是故意偷懒的……”
“……娘，娘，你在哪啊，你怎么不要小满了？”
邱石头捂着脸，不敢继续看儿子。
儿子颠三倒四的喊娘，他知道分别都是喊的谁。
他唯一的儿子，想亲娘，怕后娘。
前些时日叶氏找上他，说是搭伙过日子。他为她遮风挡雨，她为他照顾儿子和家，让他夜里回来有口热饭吃，有热被窝睡。
他看在她心诚，皮子细白的份上，点头答应下来，两家合成一家过。
可谁知道，她竟然没好好待小满，把好好的孩子吓成这样。
叶氏太让他失望了。
自己又不能生了，苛待小满做甚？难不成她到时不要小满养老，不要小满摔盆打碗？
邱石头的疑问在下午得到解答。
他清晨听说小满受伤了没去上工，忙完后出海的大船已经走了，只好在家歇一天。
难得歇一歇，他吃完晌午饭之后搂着叶氏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迷迷糊糊间，听见叶氏轻手轻脚的在床板底下摸出一个东西，出门去了。
他感觉很不对，一路尾随着她到了孙家门口。想着她跟孙家来的客人认识，说不定会做些什么，便小心的爬到一棵大树上，蹲在树上看下面的动静。
“我找樱娘说会儿话。”叶氏站在院子门口，对着来开门的叶灵儿一脸谄媚。
叶灵儿妖妖娆娆的扶着门框，回头一脸八卦的看向院子里跟孙燕语坐在一起的江文樱：“小师妹，找你的。你俩啥关系啊？早上才见过，这又要见？是不是找你借银钱的？二嫂跟你说……”
正跟孙家人一起听孙维说潮涨潮落有什么规律的江文樱没搭理叶灵儿，抬头看了叶氏一眼，冷漠的问：“有事？”
“一点点小事，樱娘你出来一下，好不好？”
叶氏姿态放的很低，江文樱也正好想痛打落水狗。让叶氏长长记性，不要再轻易害人了。
“我还想听这潮汐的事，你们等我回来再继续说啊。”江文樱交代一声后，施施然走到叶氏跟前，对她点点头：“你说！”
叶氏亲热的要江文樱的胳膊，被她拒绝之后也不恼，只温温柔柔的说：“樱娘，我知道你现在日子过的极好，要什么有什么，是看不上我这罪人的三瓜两枣的。”
江文樱一脸惊悚的朝叶氏看去，这个拿银子当命的女人要给送她东西？
怕不是要人命的东西吧？
叶氏敢送，她可不敢要。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因为叶氏下一句说的是：“我就不跟你假客气了……想求你把这些钱给你小弟带回去，让他不要忘了娘。”
叶氏拿出一个洗的发白的荷包朝江文樱手里塞，还挺沉，里面装了不少东西。
江文樱气乐了，请她帮忙带东西没好处不说，还明里暗里让她不要贪墨了她的东西。
她朝后退一步，避开叶氏的手，道：“不是我不帮你带回去，是我也不知道江文明现在在哪里？”
才不会告诉叶氏江文明在她手里，由她管吃管喝管教育。叶氏若知道了，又该以为她有多重视江家的男丁，从而对她各种拿捏。
拿捏是不可能被拿捏的，一辈子都不可能。若不是担心被株连，江文明她都不想管。
叶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迟疑了一下才问：“你爹换了个书院教书，把他也带走了？他们过年也不回江家？江家现在只剩你大哥大嫂了？”
江文樱回头喊丫鬟：“春雨，你出来给这位叶氏讲讲这一年多江家发生的事。”
她不稀得自己说，脏嘴。
“好嘞！”虎丫头一个健步蹿出来，兴高采烈的大声问：“是从江镇东小鸡鸡断了开始说吗？”
江文樱：“……”
听着一墙之隔的院子里，孙家人倒吸凉气的声音和绷不住的几声低笑，她想捂脸。
死丫头真是野到没边了，压根不知道收敛。
江文樱看着叶氏忽然间煞白的脸色和紧紧抓着荷包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决定先放过春雨，以后再教她规矩，道：“不，从江镇东在叶氏走后，一掷千金为李春花开始说。”
如此才能让叶氏知道前因后果不是？
知道的越详细，才越受折磨不是？
春雨拍着胸脯保证道：“成！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故事我熟，厨娘程芬他们最爱听了，我讲了好多遍。这会儿保准能讲得津津有味。”
江文樱偷偷乐，虎丫头把江家烂事当成段子讲，不仅没有同情悲悯，甚至还带着七分戏谑三分幸灾乐祸，也不知道叶氏做何感想。
叶氏没有任何感想，她没有力气想，只感觉天塌了。
她的长子陈文博，在江家老宅被卖之后被赶出家门，成了疯子，在村里吃泥巴捡烂菜叶喝淘小子的尿，后来还失踪了。
她的长女失去娘家依仗，在婆家寸步难行。
她的宝贝小儿子，小小年纪流落街头，靠偷靠抢混饱肚子。
她的宝贝小闺女，明明嫁的最好，一辈子能吃香喝辣，可一朝夫家遭难，就什么都没有了，如今还靠着她一个弱女子绣花养家。
还有她的男人，在她出事时对她不管不顾不说，等她一走就明目张胆跟李春花在一起瞎搞，害得自己丢了饭碗不说，还让儿女们丢了老大的脸。
她忙活一场，到底得到了些什么？
家家没了，儿孙儿孙失踪了，她整日不人不鬼的靠伺候不知根底的男人糊口。
她都四十多岁了，还整晚整晚的被折腾，若不是有一点信念支撑着，早就去死了。
叶氏浑浑噩噩的转身朝家中走去。
江文樱抬头看了一眼树上蹲着的大男人，带着春雨进了孙家的门。
叶氏信念崩塌，再也蹦跶不起来了。
她甚至不需要多说些什么，把事实真相摆出来就够了。
这些血淋淋的真相，足够叶氏用漫长的一生去悔恨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