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的手顿了顿,熟悉的声音让他微微拧眉。

    水性笔不期然在白色的纸张上划出一道痕迹。

    男人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都是无言。

    “你怎么在这。”

    “娄小少爷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他合起笔盖,眸子里的情绪复杂难言,气氛有些凝滞,可他并没有错开视线,就这么同他对视着,没有半分闪躲。

    娄未白低哼一声,没有答话,只眉宇间夹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霍西宸指腹抵着笔身,有些失神。

    霍家大小姐在15岁那年,被人贩子拐卖了,很难想象这件事的概率,但又确实如此。

    他们是在两年后找到人的。

    可那时,人已形同枯槁,孩子也已经生了。

    女儿被关在地窖里,精神有些失常。

    霍老爷子震怒,若非老太太拦着,真恨不得当场亲手枪毙了那个畜牲!

    为了女儿的名声着想,这事被全面压了下来,送去治疗的同时,只对外宣称,孩子去国外留学了。

    催眠、药物治疗、心理暗示、仪器电击霍家用了三年的时间洗去了女儿那段痛苦且耻辱的记忆。

    自那之后,霍家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回来了。

    霍家人把最好的一切都留给她。

    这件事会烂在所有知情之人的肚子中。

    犯了罪孽的人都被送入了监狱,只一个不好处理,便是,那个本不该诞生于这世间的孩子。

    好在,那村落,愚昧无知又排外,他们都不同意霍家人带走那个孩子,尤其是孩子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哭天喊地,胡搅蛮缠!

    孩子的父亲被警察抓走,但这是个男娃,带把的男娃,金贵着呢,他们说什么也要小孩留下来沿继香火。

    霍家人真想要什么,这群泼皮无赖也是留不住的,可,这是女儿的污点,是耻辱,孩子身上有一半那个肮脏混蛋的血液。

    顺水推舟的,便将那个孩子留下了。

    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山,远离这个吃人的村落。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辈子,他们都不会有交集了。

    可这世上真有意外。

    那个村落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起了大火,全村人都被大火烧死,只外出在镇上读初三的霍西宸幸免。

    他那时还不叫霍西宸,他叫许西宸。

    还未成年的孩子被秘密带去了京城,霍家老爷子只将人记在管家的名下,霍西宸的霍,不是霍家的霍,是霍管家的霍。

    这20多年,霍家将人藏的很好,即便是后来回了霍家,霍西宸也只偷偷在远处看过母亲几眼,霍家的家宴,他是没资格上桌的,老管家待他平淡,没有刻薄,也没有厚待。

    但霍西宸知道,霍管家和霍老爷子们都不喜欢他,因为他的父亲,所以也连带着憎恶他。

    他讨厌娄未白么?

    他讨厌的。

    这个世界上,他最羡慕的人是娄未白,可最讨厌的也是娄未白。

    他羡慕他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可他也讨厌他,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

    讨厌到什么程度呢,他总向神明祈祷,虔诚地祈祷娄未白可以去死

    娄未白10岁那年,除夕夜,他给这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同母异父弟弟饮料里兑了少量的自制安眠药。

    那天下雪了,他记得很清楚,他偷偷混在孩子堆里和他们一起放烟花,趁着人不注意,随手就将金娇玉贵的小少爷推下了池塘。

    倒是小少爷命大,被霍澧和傅修救上来了。

    可事后,他也没逃脱得了干系。

    那天,雪停了,院子里白皑皑的一片。

    他被那些护着娄未白的孩子们一脚一脚踹着,他们当真是没留情,他咳出来的血氤氲在雪地里,像冬日盛开的梅花,很漂亮。

    霍老爷子在他快要死掉时才出现。

    他制止了他们。

    可他并没有责备那些小孩下手太重。

    老爷子大抵只是,不想他,脏了那些孩子们的手罢了。

    霍西宸被赶出霍家,在那个大雪翻飞的冬天。

    8年了,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可笑的是,眼前之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哥哥。

    又或者说,聪明如娄小少爷,即便小时候只见过几面,他就一点也不知道吗?

    只不过是和那些高高在上的霍家人一样,从不屑用正眼看他罢了。

    “不看病的话就出去吧。”

    男人垂下眸子,不再看眼前的少年,倒是难为他,八年了,还能一眼认出自己。

    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温和散尽,嘲讽里带着无尽的阴鹫。

    娄未白森冷的目光落在对方脖颈间那块老旧的怀表上,手背上的青筋隐约凸起。

    只是他太擅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很快便收回了目光,起身离开。

    手指刚按上门把手,身后便响起一道温和又阴腻附骨的声音:“真期待下雪啊,娄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