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然抬眼,看见赫连御的手掌已握紧剑锋,使力外夺,鲜血沿着他掌缘与剑刃血槽一点点滑下去,缓慢滴落在地。
赫连御面色沉静如水,犹带着失血的苍白,前一阵因每日大量拔除体内毒血,他体内毒性倒是清除个七七八八了,失血却不是这么容易便将养好的,他竟然这么不在意自己的安危。
顾清离呆了一下,不由自主便松开了剑柄,任由他握着剑锋夺过去,甩在地上。
“赫连御你疯了?”
“你疯了,我也会跟着疯;你死了,我会陪你死。
”他靠得很近,在她耳边低语,语调出奇的温柔,犹如情人絮语。
顾清离愣在那里,竟然很长时间都不知所措。
待她回过神来,殿内空荡荡只剩下她与赫连御二人,赫连神通不知何时已捡起自己的佩剑退出去了。
她心里只能暗骂,这师父到底是半路出家的,实在不靠谱,关键时刻完全不讲义气。
“赫连御,你是不是鬼上身了?”她也小声地回问了一句。
在她看来,最近的赫连御着实不正常,从前他可不是这样的,只会专制霸道地将她看管起来,连一句讨人喜欢的话都不会说。
话虽如此,她还是抬起他的手掌,迅速取出金创药止血,又拿手帕替他包扎起来。
他掌心的伤口入肉三分,深处几可见骨,顾清离一边包扎一边想,这人是真的疯了,明知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毫无意义,却一次又一次,从不放弃。
一直到包扎完,顾清离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心里却涩涩的无法言喻。
“好,我同意你的条件,你让赫连神通封了我的经络,只要你带我去东渊。
”
“萧奕修如果真的不要你了,你依然打算留在东渊?”
提到萧奕修,顾清离发涩而柔软的心立时刚硬起来,她冷笑:“他不会。
”
“回答我。
”
顾清离抬眼直视他:“萧奕修如果真的变心,我就跟你回北楚,永不再去东渊!”
赫连御有几分意外,又觉得本该如此,她要是个会为哪个男人要死要活的柔弱女子,也就不是当初他认识的顾清离了。
他深吸了口气:“记得你的话,去了东渊,不要自行其事,轻易暴露身份。
”
“要求真多。
”顾清离白了他一眼,便折身出殿。
赫连滟出嫁的吉日择在半年之后,在此之前还要有两三个月跋山涉水的长途行程送她去和亲,因此他们出发也就定在月余之后。
北楚国事初定,赫连元卯近来已安定下来,再无异心,此人其实本无谋反之心,只是对赫连御的身世存疑,始终在这一点上为人利用,现在稳下心神,倒是安分很多。
赫连御依然觉得有些不放心,还是让赫连神通留下来镇守。
他虽不是朝臣,但国师身份至高,在民众心中形同半神,赫连御赐他上朝旁听的权力,让他不要轻易在朝中发言,只听便罢,有事在退朝后与赫连元卯商议决策。
一切安排妥当,东渊和亲的卤簿排场浩荡,单是陪嫁妆奁的车马队便有几十辆,还有君主亲自护送,这阵势只怕东渊皇帝也会为之震惊。
临行前晚,赫连神通依言封了顾清离的经络,令她不得施展内力。
顾清离瞪着他道:“师父,你就不能偷偷留点余地么?太不够意思了。
”
赫连神通抽了抽脸,道:“我若下手轻了,皇上是能看出来的,到时候倒霉的可是我。
”
“我还得帮你照顾静楠呢,你今日把后路切断了,万一来日静楠遇险,你可让我怎么救她啊?”
静楠一直易容跟在赫连滟身边,此次随和亲队伍远去东渊,离开太皇太后势力所及范围,才算是彻底安全。
“静楠不用你照料,这些日子我又教了她一些防身招数,她已能将体力真气运用自如。
”
静楠在地宫那二十年什么也做不了,便一直在练那门古怪的真力,虽然与赫连神通自身所习不是出于同路,却是极适合女子修习的阴柔内力,她欠缺的只是招数和临敌经验。
后来得顾清离指点,赫连神通再亲自教导,想来现在身手已经非凡。
顾清离腹诽了一阵,随着他抵着自己背心的内力一道道输入,如锁链般在体内游走缠绕,将她的经络如万把无形铁镣般锁了起来,再也不能任易运用。
“师父,你希望我留在东渊不回来,还是回到北楚?”
赫连神通被她突兀地一问,倒是怔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身为你师父,我希望你幸福。
”
他抬手轻轻抚摸一下她的头。
“师父,赫连御要是哪天食言,非要拆散我和萧奕修,你也要帮他吗?”
赫连神通眼中现出矛盾复杂的神色来,有几分痛苦,又有些挣扎,似乎难以决断。
顾清离知道,赫连神通本不是热衷名利权贵的人,他原本野鹤闲云,更喜欢自在,当初才能轻易放下国师的地位,在东渊当垆卖酒近二十年。
他此生唯一没能看破的就是和静楠的那段感情,和他俩早夭的孩子。
如果要他放弃半生都在追寻的这个希望,不仅对他残忍,对静楠也是同样的残忍。
她只能幽幽叹了口气。
“如果皇上出尔反尔,不守信用,我决不会再站在他这边,相信静楠也会原谅我。
”
顾清离惊喜地抱住他:“师父,将来你的儿子若回不来,我可以做你的女儿。
”
赫连神通怔住,他这辈子从来没想过,天上突然会掉下这么大个女儿来。
他低头看看,忽然觉得这也不错,虽然这个女儿没有从小看着长大,经历她所有的喜怒哀乐,而且还很不让人省心,可还是……挺好的。
送亲队伍浩浩荡荡行走着,卤簿盛大而奢华,坐在云母车驾中,众人瞩目的公主赫连滟,脸上没有一丝喜色。
她身着锦衣华服,绣着花开富贵的楚锦,夹着光芒闪烁的金线,外罩着翠羽大氅,极尽奢华都丽,这一身耀目得连她自己初照铜镜时都觉得眩惑。
可说前生她虽贵为丞相嫡女,却从未有过真正的相府嫡女奢靡待遇,更别说这种众星拱月般的公主境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