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中,他从未放弃寻找顾清离的下落,甚至命都一行将整个京城翻过来,也未曾有半点下落。
他平静下来之后,细细思索,皇宫所有宫门都未曾有人逃出,顾清离必然还是混在叛逃之人当中,一想通此事,便命令将那些人一一提来审讯。
他很快地发落了那些太监宫女后,终于轮到顾清离。
陌生的面孔加上这身大内侍卫的装束,赫连御只判断了几眼,便冷冷道:“拖下去,脱光示众。
”
顾清离刷地站起身:“赫连御,你敢!”
赫连御的心情原本实在是极差,听了这句,还是忍不住微弯了口角,斜睨她道:“陌王妃,你还真是沉不住气!”
这倒不能怪顾清离沉不住气,人在俎上,毫无反抗余地,若赫连御真将她当成叛逃之人,脱衣示众,那还不如立即砍头。
她倒是没想到,他在刚刚丧父的悲痛情形之下,还能有心思试探自己。
顾清离无奈地瞪他一眼,哼一声道:“太子既然看出我的身份,何必如此试探?”
赫连御仅有的那丝笑意也冷下去,他疲倦地坐进美人榻中,朝她招招手,示意她也坐下。
顾清离并不客气,自己侧身在椅中坐下,冷眼看他,发现他眼底布满血丝,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冷漠淡定。
“太子近来似乎忧劳过度啊?”话一出口才想起他已继位,虽然只差登基大典,却该称他皇上了。
赫连御却只轻叹了一声,道:“你竟然与赫连国师联手欺骗朕,只为了逃出北楚?”
“不关赫连国师的事,他完全不知道我叛逃,我只是利用了他而已。
”顾清离不想把赫连神通拖下水,毕竟以后他还可能帮得上自己。
赫连御点点头:“以你的聪明才智,国师被你蒙蔽也不稀奇,若不是朕恰巧到了宫门口,你应该已逃跑成功。
只是,在你心中,朕是你如此想要逃离之人?”
顾清离眉心一敛:“既然皇上要这么说,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身为东渊陌王妃,难道不该回我故国,回到我夫君身边?皇上表面对我以礼相待,实际等同软禁,哪点能让我心甘情愿留下?”
赫连御皱起眉来:“不客气点说,你这条命是朕给的,其实已经不属于你。
但朕也明白一点,强扭的瓜不甜,所以从来未对你说过出格的话,做过勉强的事,就是为了等你慢慢想通……”
“对不起,这件事我很难想得通,就算皇上你给我再多时间也没用。
”
赫连御的性子向来刚硬,虽然他对顾清离的用心前所未有,可讨女人欢心这种事,他相当不擅长,连句软话也不懂说,更没耐心甜言蜜语去哄她,听她如此坚决的口吻,眉心一蹙道:“朕就不信,磨不平你的锐气!来人,带陌王妃下去!”
应声进来的大内侍卫看不见顾清离,莫名其妙地四下张望。
赫连御指着顾清离道:“就是她,藏海宫已修葺完毕,将她押去那里好生款待,严加看守。
”又添了一句,“不得无礼。
”
顾清离怒哼一声,倒是没有反抗。
她虽然性格强硬,也懂审时度势,身在北楚皇宫,如今这情形下,她再有天大的能耐也飞不出这宫墙去,只能徐徐图之。
侍卫们押着顾清离离去后,赫连御将原来看守的侍卫队长召来,先是怒斥了几句,尔后瞪他一眼,将他降为副队长。
原本这人竟然蠢到险些被顾清离逃走,以赫连御的性情非将他严刑处死不可,但思虑到他到底是尽忠于赫连元辰与北楚皇室,才只降了职而已。
那倒霉的队长只能唯唯诺诺,哪里想到这个东渊女人如此麻烦狡诈。
赫连御在后来严守东宫的十人中提拔了一个做队长,原队人马继续守护藏海宫,又吩咐人去御营给都一行下令,再调二百人入藏海宫看守,这下里外围得如铁桶般密不透风,连赫连神通进出都不再如从前那样方便了。
等到赫连元辰的皇陵竣工,赫连御扶灵送入皇陵,棺椁下了地宫,国丧举哀才算告一段落,而这时已是北楚春色正盛时分。
皇家园陵内青山叠翠,鸟语争鸣,气氛虽肃穆悲哀,百花却不解人事地盛放,满园芳菲。
赫连御独自站在皇陵前,久久未曾离去,身边人都被摒退百步以外,谁也看不到他的神情,无法了解他的情绪。
他心内自然有悲痛,除此之外却又夹杂了许多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对赫连元辰,他自幼敬畏有余,却少了正常父子间的亲情,赫连元辰固然宠爱他,却和对赫连滟的宠爱方式全然不同,对他的教养是极其严苛、缺乏温情的。
在赫连御童年时,从不知道父母亲情为何物,看见别的皇子公主尤其是赫连滟能对赫连元辰肆意撒娇的时候,他总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父皇的亲生子。
后来他少年早熟的个性因此养成,到了懂人事的年龄,已不再像幼儿那样追寻亲情,真正看见赫连元辰驾崩的那一刻,只有他自己明白内心的所受的打击有多巨大。
赫连元辰临终时的话,更让他心内晦涩难言,悲喜难辨。
一方面他受赫连元辰影响极深,以天下与国政为己任,一方面失去至亲的悲痛唤醒了他内心对于亲情的渴望,如潮水般突如其来的汹涌情绪塞满了胸臆,令他痛恨赫连元辰对虞贵妃的无情,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内的孺慕和渴望。
再回想童年,赫连御便察觉到赫连元辰对自己其实是真心寄予了所有厚爱与期望的,唯有深重的爱意,才让他以最严苛的方式来教养自己,生恐过度的溺爱令自己如其余皇族子弟般沉迷于皇权富贵,走错一步。
甚至于在临终的时候,要求赫连元卯隐瞒他有一半西临血统的事。
沉重的墓门条石放下,地宫将被永久封闭,赫连御感觉自己唯一的亲情也被隔断在墓中。
天下……他想起了赫连元卯的话,忽然浮现一丝苦涩的笑意。
纵有一日,他真得了天下,也不过是孑然一身,不懂亲情,不懂友情,唯一的感情……还是得不到的。
他慢慢握紧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