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终于开口:“瑾儿,当初北儿与姬容华的事,可都是你全权处理的,你还想为你的所作所为辩驳吗?”

    萧奕瑾一震,蓦然睁大眼,惶恐地膝行上前:“父皇,父皇……儿臣与程樱之毫无瓜葛,真的……救程樱之,是却不过程锷所请,父皇也知,他是儿臣在御营的得力部将,儿臣只是……”

    “你只是觉得她冤枉?你凭什么认定她被陷害?”

    萧奕瑾额上冷汗直下:“儿臣……”

    他想了又想,狠狠心,咬牙道:“儿臣不知道她是冤枉的,只是没办法。

    程锷苦苦相求,儿臣以为不过是个区区小案……死个婢女而已,何以要将此事闹到刑部、大理寺公审的地步?说实在的,别说以陌王夫人身份之尊,即便是寻常官宦人家,不慎打死个婢女之流,也不至于判斩首吧?豪门富户,姬妾争宠,哪家没有这点腌臜事?”

    他索性将这事揽上自身,既挑明了,哪怕是承认了罪责,也只是遭受一顿训斥。

    皇帝既然未曾在金銮殿上质问他,便是给了他辩解的余地,只要他坚拒承认与程樱之暗渡陈仓的关系,想来不至于落什么罪名。

    至于程樱之与他的关系,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得知。

    哪怕萧奕修真知了,这种有损男性尊严的事,哪可能宣扬到他人耳中?便如姬容华与萧奕北的事,皇帝也是处置得悄无声息,绝不会令这事传至朝野。

    皇帝又沉默良久,似乎真信了他的说辞,缓缓抬手:“你起来。

    ”

    萧奕瑾手撑着地,好半晌才能舒缓跪到发麻的经络,扶着毫无知觉的膝盖起了身,踉跄坐下。

    “朕知道,在选秀女时,你就中意程氏。

    ”

    萧奕瑾又是一惊,腿一软,险些从椅中滑下来又跪下。

    “你可是朕的亲生儿子,只眼睛溜那几下,朕如何还能不明白你的心思?”皇帝冷笑了一下,“你知朕为何不将她配给你?”

    萧奕瑾不敢出声,沉默着不语。

    “那女子,艳丽有余,娴静不足,入了宫便一双眼四下里溜,显然是个不安份的主。

    再者,她出身不高,还是庶女,哪里配得上你?即便给你做妾,也不是上上之选,她的父亲原就是你御营中人,嫁给了你,也不能提升你在朝中威望。

    反倒是她的美艳,既引起了你的注意,将来若与董俞枫同时入府,你必然宠她而冷落董氏。

    你自己想想,朕这样做,到底是不是为你着想?”

    萧奕瑾啊了一声,只觉得心里对皇帝召自己前来的目的生出了误解,又是羞惭又是不安,垂首道:“儿臣不知父皇一片苦心,反倒了辜负了父皇一片期望,儿臣惶恐!”

    皇帝淡然道:“自古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若还不能从北儿的事悟出这理儿来,你也就离步他后尘不远了。

    ”

    “儿臣不敢!父皇请恕儿臣不能体谅您良苦用心。

    程氏一事,儿臣其实虽曾有意,也未将她放在心上,终究娶妻娶贤良,这个理还是明白的。

    ”

    “罢了,程氏既然活着,也是她命大。

    只是她也不适合再留在陌王府了,朕已令修儿知会了程锷,暗地将她领回程家,并不对外声张,也算全程锷的体面。

    朕告诉你这事,你该心中有数?”

    萧奕瑾心里转了无数念头。

    程樱之既然未死,又查实被冤,照理应当再归陌王府,可皇帝却让萧奕修打发了她回了娘家,无非原因有二。

    一是皇帝清楚,程樱之是他安在萧奕修身边的卧底,对此不满,遣她回府;二是皇帝已经疑心他与程樱之有染,哪怕没有实证,这种事也无须挑明了说。

    皇帝这句话,是在警告他,程樱之被休回家,这辈子他也别指望再与她有任何牵扯。

    “儿臣明白!”

    萧奕瑾出了议政殿,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

    皇帝心里在想什么,他依然只能再三揣测,没有一丝底。

    皇帝为他选了大理寺卿的女儿为正妃,明知他不喜,却也是给了他一个笼络董长恩的机会。

    没错,从皇帝说的话来剖析,当初没将程樱之配给他是对的,也就是说皇帝是有意栽培他,才会如此慎重选择他的正妃侧妃。

    可是皇帝又借此事旁敲侧击,警告着他,仿佛他的一举一动都未曾脱出过皇帝的视线。

    他茫然地举目往前方,脚步越发沉重。

    储君这个位置,别说虚悬着不易坐上,哪怕即便是坐上去了,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吧?

    萧奕瑾第一次感觉到皇帝的掌控力竟然如此强,怪不得萧奕北当初身为太子,不思进取,情愿做个浪荡子。

    原来整日顶着储君之名,活在皇帝这样无所不在的掌控下,也是件艰难的事。

    程樱之被父兄领回程府,却释然地仰天长吁了口气。

    终于名正言顺摆脱了那个可能会令她送命的使命,哪怕是背负着被休的骂名,终是捡回了一条命。

    只是程锷灰着一张脸,程硕之看她的目光也一片鄙夷,连带着她原先受宠的生母也遭了冷落,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

    抱着一线期望,她暗中差人去燕王府送过信,却泥牛入海,她便知道,燕王的所谓情意,只不过是那浮萍般的几日露水姻缘罢了,她是生生地被他坑惨了。

    程樱之想到惨死的慧巧,打了个寒噤,不顾程锷的反对,悄悄坐了顶小轿去了陌王府。

    出乎意料,陌王府的人倒未曾拦她,将她引入了风澈轩。

    只是萧奕修不在,顾清离安静地坐在屋里,面前案上摆着一排的银针,却不是绣花用的。

    “妾身见过顾侧妃。

    ”

    顾清离抬眼看了看她,笑一下:“坐。

    你如今已非王爷的妾侍,倒不必行这大礼。

    ”

    程樱之一横心,将萧奕瑾与她的事都倒了出来,甚至并未否认她害顾侧妃流产的事。

    这些日子她思虑得很清楚,萧奕修既然能利用明珠的死清除她和吴媺媺,甚至将整件案子颠倒黑白,借此扳倒辛英宁,那么整件事的幕后,最大的掌控者必然是他。

    那么自己让慧巧做的那些事,他不可能不知。

    哪怕此案已结,也不代表他就会放过自己。

    打发她回程府,并不是对她的惩罚,而是除了她这个横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卧底而已。

    与其等他秋后算帐,不如自己亲自来府上认罪,求得顾侧妃的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