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这是……怎么了?”她的声音沙哑而破碎,带着精疲力竭的颤抖。

    “你没事。

    ”萧奕修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向来洁癖到不可理喻的他举袖轻拭着她额上的汗,低头去吻她湿漉漉的睫毛,然后一路下滑,停留在她唇上。

    过了好半晌,他才轻轻放开她,强自淡定地温柔一笑:“刚才我们差点把它逼出来了,可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功亏一匮,它又进入了你的体内。

    ”

    “是我们激怒了它?”顾清离低低问。

    跟着她又轻摇头,眼神里有一丝迷惑和不确定:“可我觉得,是有人在召唤它……它感应到了召唤,烦躁不安。

    ”

    萧奕修心头一寒,迅速看了看周围,安慰道:“别乱想,这是陌王府,风澈轩外有无数影卫,哪有人能靠近?”

    顾清离想了一下,缓缓点头。

    或许真的是他们太急功近利,反倒弄巧成拙了,以后得缓着点来,不能随意再逼迫这蛊虫。

    它虽不见得有人类的智慧,却因在她的体内,而对她的情绪有强烈感应。

    这可能就是血脉相连的缘故。

    三日后,犯妇程樱之与慧巧被押往刑场秋决。

    高高的刑台上,两名死囚都低垂着头,蓬乱的黑发遮住了脸面,被强硬地按在刑台上,套上了黑色头罩,按到匣口上。

    刑台下的人群中,有哀哭声和呼唤声,程府的人聚集在那里,程锷眼中的焦虑担忧之色超过了悲伤,不时低头安慰着一名低头举袖掩面的女子,想来便是他最宠爱的妾侍,程樱之的生母了。

    刽子手高举锋利的斫刀,噗地一声落下,匣口上顿时血溅三尺,黑色布袋罩着的人头滚落下去,掉入筐中。

    台下发出惊呼声,一些胆小的便掩面不敢多看。

    程锷的如夫人依然举袖掩面,只尖叫了一声,便软软倒下去,似乎是晕倒了。

    程锷忙抱住她,慌乱中吩咐家人上前去领回首级,便有一个锦袍少年,身后跟着几名家仆上刑台去。

    “慢着。

    ”

    随着这声清冷悦耳的斥止声,人群中让开一条道。

    萧奕修轻裘玉带,白衣如雪,风采翩然,身后则跟着理亲王萧令斌和翊亲王萧令斐,一群侍卫环绕着护住他们,缓步踏上刑台。

    萧奕修环顾一圈,看了一下监斩官,刑部侍郎张瑞,唇边勾起一丝清淡明澈的笑意:“张侍郎,张大人。

    ”

    张瑞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安,咽了口口水,匆匆地一撩官袍拜下去:“下官见过陌王爷、理亲王、翊亲王,何事令三位……大驾光临?这刑场血腥之地,实在是……有辱三位高贵的身份。

    ”

    他心头栗六,感觉事情不妙——什么事情要劳动三王出动?

    “本王的爱妾斩首,于情于理,本王都该前来替她收尸,张侍郎何以这一脸惊讶之色?”

    张瑞僵在那里,一时竟忽略了这件事。

    程樱之即使犯了天大的事,从身份上来讲,她也是陌王的夫人,既嫁从夫,她死亦为萧家的鬼,萧奕修若不来,似乎程家的人便顺理成章收了她的尸体去,可他既然来了,还承认程樱之依然是他的侧室,那程家人便没有资料替她收尸。

    程锷本在混乱人群中扶着如夫人打算离去,见此一幕,也震惊地回了首,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他怀里的如夫人似乎也不昏迷了,战战兢兢地从袖底探出两道目光来,半张脸在衣袖的掩映下,显得明媚多姿,颇似老去的程樱之。

    萧奕修却看也不看他们,淡然地又笑了一下:“怎么,张侍郎,既嫁从夫这个道理,莫非你也不懂?她可是我陌王府的人,怎么也轮不着别人来收尸吧?”

    张瑞又咽了下口水,艰难地点了点头,连话也说不出口了。

    “雨樱,锦姝,去给程夫人收殓。

    本王的女人,即便是生前有错,怎么也轮不着那些污秽男子去触碰。

    ”萧奕修锐冷的目光扫过锦衣少年身边欲收尸的两名家仆,似是看透一切。

    锦衣少年僵立在那里,身子微颤。

    他是程樱之的胞兄程硕之,却不敢以妻舅与萧奕修论亲,只能在萧奕修迫人的目光下垂下头去,拱手低声道:“末将见过陌王爷、理亲王、翊亲王。

    ”

    他的身份只是御营的一名小小校尉,哪敢多言?何况萧奕修的语中,似乎在暗示着什么——程家的人若真是重视程樱之,又怎会让两名男仆前去收尸?大户人家千金,无论是生是死,身躯也不能随意让低贱的男子触碰的。

    程硕之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发现自己忽略了这点。

    主要是根本没有人想到,萧奕修会出现在这种场合,甚至还会过问程樱之的死。

    雨樱和锦姝过去扶正了死囚的身体,平放安置在刑台上,又将黑布套内的头颅拼接上去。

    程锷与程硕之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只盼望那两名丫鬟胆怯柔弱,忌讳横死之人的面目,不去揭开黑布。

    孰料萧奕修身边的人,即使是两名婢女,又岂会与一般人家的丫鬟相同?

    雨樱镇定地揭去黑布头套,锦姝拿把牙梳出来,细细将死囚面上乱发梳理上去。

    毫无预兆地,锦姝惊呼了一声,蓦然站起身,骇然对萧奕修道:“王爷,这……这不是咱们程夫人!”

    程锷的心直沉下去,这回如夫人是真的晕倒在他怀里,直挺挺倒下了。

    “这……这怎么可……能……”程硕之有些结巴。

    雨樱瞟了他一眼,道:“程校尉如是不信,倒过来看看。

    ”

    说罢,她还弯下腰去,拿帕子细细擦拭着死囚脸上的污渍,整张脸虽然尚有些不整洁,但身为程樱之的亲兄长,又如何能说看不出这不是他妹妹?

    萧奕修却只远远看着,气定神闲,毫无他刚才所说的“爱妾”死去,尚有重视之意。

    死囚面目略显浮肿,泛黄的面皮,年龄还有些大,哪里是肌肤白腻、眉眼含情的程樱之?

    “既然这不是本王的爱妾,那么这收尸便毫无必要了。

    程校尉,你若对她有手足之情,不妨将她收殓回去。

    只不过——”

    萧奕修转眸向张瑞,似笑非笑:“本王倒是要跟你讨要一个程樱之了。

    活的、死的都不拘,张侍郎你总得交个给本王才对吧?”

    张瑞无法解释刑场上何以出现如此诡异的情况,口吃地道:“下官……下官不知……如何会出现这种现象?啊……对了,这……这死囚不是一直押在大理寺天牢吗?这事得问大理寺。

    ”

    他终于想到脱身之辞了。

    怎么说,这死囚被人调包,也不是他在刑台上能办到的事,必然是有人在大理寺天牢就动了手脚,只要能证明此事与他无关,便可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