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梧轩一席晚膳,倒是其乐融融,三位新夫人被嘉夫人的热情款待所打动,暂时抛却了住处的烦恼。

    只有周真看起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恬淡有礼,令嘉碧若刮目相看。

    一位县令家的小家碧玉,竟然有如此沉静的气度,看起来家中教养非常好。

    从月梧轩出来,行经小药圃时,一阵秋初的夜风吹来,寒意砭人,周真莫名地回头朝木屋里看了一眼,忽然叫了声:“猫!那只有只猫!”

    “什么猫?”吴媺媺和程樱之一起扭头去看,却只看见敞开的木屋里漆黑一片,药圃里淡淡的草药香气飘送过来,没有任何动静。

    “你看花眼了。

    ”

    周真疑惑地问小婵:“你看见了吗?”

    小婵脸色有些白,摇摇头。

    “想是我眼花……雨澜轩前怎么有人影?”

    吴媺媺本来就胆小,被周真一而再地惊吓,柳眉一竖,几乎要骂出来。

    程樱之却哆嗦一下,颤声道:“真……真的有人,是女人。

    ”

    “过去看看。

    ”

    雨润轩和雨沐轩都要经过雨澜轩的院门,周真倒是真的胆大,镇定如常地走在最前头,近了才借着院墙门外的风灯隐约看清是锦姝。

    “不用怕,是锦姝。

    ”

    又是那死丫头!程樱之一想到白日里被锦姝惊吓,心里就陡然生出怒意来。

    总觉得这丫鬟不怀好意,仗着是王爷身边的人,总故意整她。

    “你在这里干什么?”程樱之寒着脸,快步上前。

    夜阑人静,锦姝孤伶伶一人站在这里,灯光又黯淡凄清,将她纤细的身姿拉得很长,看起来确实有几分诡异。

    “在等候程夫人呀!”锦姝倒是笑得坦然,“奴婢奉王爷之命,来雨澜轩给程夫人传个话,王爷稍后会过来雨澜轩过夜,奴婢已经等候多时了,没想到夫人不在院中。

    ”

    “我……”程樱之张口结舌。

    因为初来乍到,雨澜轩还没有别的人手伺候,自然也没有人告知锦姝她的去向,大晚上的让锦姝在风中等候,倒是她的不是了。

    “没事的,奴婢只是下人,等候多久都是理所应当,夫人也没必要向奴婢交代您的去向。

    只是看这天色已经很晚,王爷只怕快过来了,夫人您是不是要先香汤沐浴……”

    程樱之一惊,看着月上中天,有几分慌乱地提着裙裾便往院内冲,匆匆道:“慧巧,快去备热水,伺候我沐浴。

    ”

    身后锦姝慢悠悠道:“倘若夫人让王爷等久了,可就不好了,咱们王爷可没什么耐性。

    ”

    程樱之心里正为初入府就被宠幸的消息击得七上八下,说不清是喜是惊,只觉得十分不安,便没将锦姝的无礼放在心上。

    进了盥洗间,却发现香柏木浴桶里热气薰蒸着,旁边还燃着红泥小火炉,两只炉上都有水壶在汩汩泛着水烟,将整间屋子薰得热气蒸腾,木桶的水面上还漂浮着淡金色的桂花,清香四溢。

    程樱之愣了一下,才知道这些都是锦姝备下的。

    她一时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懊恼,让慧巧伺候她宽衣入浴。

    “小姐,这陌王府的下人,伺候得很周到啊。

    ”慧巧悄声道。

    “那丫头,鬼心眼可多了。

    ”程樱之整个人没入热水下,感觉毛孔全都在花香与热水中张开,惬意地眯了眼。

    朦胧之间,想起席间韵儿借着布菜的时机,在自己掌心写的字。

    说实话,在见到韵儿之前,程樱之已经动摇了。

    虽然她并不甘愿入陌王府,可进来之后,听说的几名前夫的人事,令她不寒而栗,心里暗自颤抖。

    她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更多的是贪恋富贵和安逸,而不想丢了性命。

    当初要是凭借姿色入了宫,或者入了燕王府,那一生富贵荣华也不必烦忧,可偏偏摊上了这档子事……她入府之前,忧愁地想过,若陌王倒了,她怎么也是已嫁之身,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后半生境遇如何。

    可若是不听燕王和兰贵妃的话,别说后半生了,当下能活多久都不知道。

    况且她爹爹可是燕王直接统辖之下,一家人的生杀大权都掌于他之手。

    程樱之黯淡地叹了口气,韵儿的再三提醒,是怕她入了陌王府,临时退却,生出异心吧?

    她原本寄希望于燕王承诺她的,他日燕王若登基,后宫必有她一席之地,可见到了嘉碧若,她陡然觉得心寒——燕王到底有多少枚像她一样的棋子?他对每个女子都如此承诺的吗?

    那从前陌王府离奇死去的那些夫人呢?她们又是什么来历?

    程樱之在恍惚中沐浴完,慧巧伺候她披上一袭宽大的软缎素袍,往寝室里走去。

    锦姝早已燃着一炉薰香,青烟袅袅间,只着白色中衣的陌王斜倚在床沿,看起来有几分慵懒,眼神清淡,容颜似玉,唇角边浅淡的笑意令人迷醉。

    程樱之愕然一下,锦姝识趣地退出去,顺手将慧巧也拉出去,带上了门。

    “王爷……”程樱之觉得不安感加深,看了看烛台上两枝摇曳的红烛,点燃了这室内唯一的喜庆气氛。

    “过来。

    ”萧奕修拍了拍身边空出的床榻,含笑看她。

    程樱之咬着下唇走过去,鼻端传入缕缕薰香,瞬间便觉得缥缈起来,连面前这男人的容颜也变得不真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萧奕修的声音似乎从天边传来:“萧奕瑾让你来,是希望知道些什么呢?”

    “我我……想知道王爷是不是真的病入膏盲?”

    “还有呢?”

    “还有……离月真的是顾家三小姐吗?”

    “……”

    程樱之知道的毕竟很少,而且神智混乱中,再也答不出什么有用的事来,昏昏沉沉便在香雾缭绕中睡去。

    一墙之隔的吴媺媺就没那么好命了。

    先是听到程樱之被宠幸,心里梗着不舒服,跟着回到令她感觉阴森的雨润轩,下意识地便疑神疑鬼,四下打量,越看越觉得这院子诡异而可怕,高深的庭院,连院中白日看来繁茂多姿的花木,夜间都觉得映在窗上如鬼影幢幢。

    “明珠,你说这里……是不是有点……”吴媺媺在哆嗦。

    “小姐,别多想了,要该闹事,隔壁院子应该闹得更厉害些。

    ”

    吴媺媺胡乱洗漱了一下上了床,一双警惕的眼一直盯着窗外。

    直到对月光树影和风声都习惯了之后,她实在熬不住,才迷迷糊糊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