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完所有的经历,再三打量这个兰浔公主,眉心不由自主锁起了一重疑虑。

    这样一个重心机的公主,实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传闻中公主被娇宠着长大,刁蛮任性又无礼,当初的萧奕北才会拒婚。

    而在皇帝心目中,一个邻国公主而已,再娇纵、脾气再坏,只要她同意和亲,嫁来东渊,哪怕她不乖乖就范?远离家乡的公主,即使再金尊玉贵,也没有再骄横的资本。

    可是一个工心计的公主就不一样了。

    这不由自主地令皇帝开始怀疑西临和亲的诚意来。

    甚至萧奕墨还提到了公主气愤之下要求驸马跟她回西临的话。

    这是否意味着,公主的初衷其实是要拐名东渊皇子回去做人质?反控东渊?

    兰浔公主发觉皇帝在不动声色打量自己的时候,心头也微跳了一下,却镇定自若,双手叠放膝上,看起来倒是个礼仪俱全的高贵公主。

    在皇帝心里,刺客与劫囚车一事,反倒没有公主联姻的事这么重要了。

    毕竟刺客再离奇,背景再神秘,总脱不出东渊去。

    可公主的品性,直接影响到和亲的可掌控性。

    “兰浔公主此来我东渊,所受惊吓不小,朕心甚为不安。

    只怪朕这几名皇儿未曾照料好公主,才致公主受此惊吓。

    ”

    皇帝到底是老奸巨滑,绝口不提兰浔公主乔装与宫女互易身份的事,反倒温和慈霭地安慰起她来。

    兰浔公主微感不安,看皇帝的神情,似乎只当她是小姑娘顽劣淘气的行径,满含包容。

    因此当皇帝和风细雨地微笑问她:“那公主要招驸马回西临的事,究竟是一时戏言呢,还是当真考虑清楚?”

    皇帝的语气越随意,越纵容,兰浔公主越发觉得自己娇纵得有点过分,端正了坐姿,正容答:“说是戏言,也不完全,那得看皇上想为兰浔配的是哪位皇子了。

    ”

    “哦?不同的人,还有不同的讲究?”皇帝饶有兴味地挑眉。

    兰浔公主不看几名皇子,口角挑起一丝微笑:“嗯,兰浔虽为一介女流,却也自幼仰慕英雄。

    若是夫君能令兰浔仰首敬慕,那一切好商量。

    若是不能,那自然便属低就……皇上明白的,即便在民间,嫁女儿也得找夫家门第更高、或是夫君更多才有为的,而入赘,条件自然要降低许多。

    ”

    一句话,说得几名皇子几乎人人要吐血相视,连向来泰山崩于顶而不形于色的萧奕修也下意识看了顾清离一眼,用眼神表达了对这位公主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傲而微觉可笑。

    四名皇子摆在她面前任选就罢了,居然还要比较什么高与低?既然他们出身相同,都贵为东渊皇子,那她的弦外之音,自然是才华品性有高低了。

    皇帝也皱眉一下,算是见识了这位西临公主的傲慢,却依然含笑道:“依公主之意,谁才是你心目中的英雄?”

    “东渊战神,赫赫之名,连兰浔远在西临也如雷贯耳,自然是心生……”兰浔公主含羞垂下头去,楚楚风姿不胜动人。

    这下连皇帝都几乎要吐血了——千挑万选,她选个病弱将死之人,还是夺人所爱,这是什么意思?

    唯有顾清离不动声色,浅笑默然地看着兰浔公主,知道那几枚银针的缘故,令她加倍恨上了自己。

    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必定是萧奕彦对她直言拒绝,才令她恨意如浇上滚油的火,越烧越旺。

    萧奕修当然也明白兰浔公主绝不会真心想选自己,但他多少担心顾清离会因此不悦,便微侧目斜视,没想到却看见了顾清离一脸笑意。

    “这……兰浔公主,修儿他可是有正妃的,若是公主……”

    “皇上不是应允兰浔,只要看中了哪位皇子,哪怕是有正妃的,也可以降她为侧妃吗?”兰浔公主眨巴着动人的眼眸,秋波流盼,仿佛含情脉脉。

    “此事终究不太……”皇帝没想到她能当着诸皇子面将他暗示过的话也说出来,真想一口老血喷在龙案上。

    “皇上十分为难么?那兰浔退而求其次,愿做侧妃。

    ”

    皇帝更瞠目结舌,不知道这公主是中了什么邪。

    但公主既如此说,他更骑虎难下,莫非她都退让到如此地步,还要说不?

    萧奕瑾先按捺不住,道:“兰浔公主万金之躯,断无如此屈就之理……”

    “燕王爷说得对,清离也非不知情解意之人,既然我家王爷得公主如此厚爱,我便替他应承下来,甘愿降为侧妃。

    ”

    “陌王妃!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萧奕墨也看不过去,眼中微有怒意。

    “东渊与西临联姻,百年修好,乃利于两国邦交之事,若有人阻拦,岂非故意破坏两国之间和谐,存心挑衅生事?”顾清离不等他们多言,已抢先将一顶帽子扣下,似乎担心有人反对一般。

    跟着她盈盈一笑:“我顾清离虽一介女流,也知为国为民之责,区区正妃之位,如何不能为国之大计退让?”

    兰浔公主一脸含情带羞的笑容终于被打落,苍白的小脸,紧抿的樱唇,都显示出她此刻心情绝不是得偿所愿的欣悦。

    她狠狠瞪着顾清离,没想到自己被反将一军,心里无数委屈涌上来,酸热的眼眶微微发红,觉得一腔怨意都该对萧奕彦发泄才对。

    若不是他不肯娶自己,她哪会想出这样的招数来与他作对?明知他的目光成天落在顾清离身上,此举最大地刺激到的应该是他才对。

    果然,萧奕修与顾清离这两位局中人倒是淡定自若,萧奕彦的神情却是变了,他一直盯着顾清离,一言不发,直至她坦然表示愿屈居公主之下,他陡然起身,神色激动含怒:“太荒唐了!联姻哪怕再如何重要,也绝无牺牲他人和谐姻缘之理!”

    “彦儿,坐下。

    ”皇帝威严的目光扫过,面对兰浔公主时的笑容消失。

    “父皇,你当初给五皇兄指婚,是为笼络臣子之心;如今要应允西临东渊联姻,是为两国邦交;将来若还有更重要的情势所迫,你是不是还会再将公主也降为侧妃,再让五皇兄迎娶一个别的女子?身为皇子公主,此生姻缘唯一的意义便是政治?”

    他骤然一阵冷笑,看向顾清离:“五皇嫂,不知你对五皇兄的情意究竟有多深呢?为国之大义便可退让,将来是否还能将他彻底拱手让人?若早知你如此深明大义,当初就……”

    他终于说不下去。

    当初……当初她不肯跟他走,难道今日就会有所不同?

    “彦儿,你太不像话了!此事是你可随意干涉的么?”

    “父皇,儿臣不同意!”

    皇帝目光森然,冷冷道:“此事无须你同意。

    ”

    “好,很好!”萧奕彦环顾一圈,除了顾清离得体大度的笑容消失,隐含了一分对他的关切忧心外,其余人仿佛只是震惊地看着一幕蹩脚的戏。

    “你们都是萧氏皇族的好皇子、好臣民,只有我……如此多余。

    ”他忽然无比厌恶身在皇家的压抑与不得自由,拂袖离去。

    “萧奕彦!”兰浔公主不顾矜持,跳起来追出去。

    “这……这算是哪门子的事?”皇帝重重拍案而起,怒容隐现。

    如此不得体的公主,到底是想做什么?

    “来人,速速拦住公主……不得伤害她,只能温言相劝。

    至于辰王……派遣御营亲卫,将他抓回来,如有反抗,不惜武力压制!”

    “父皇,儿臣告退。

    ”剩余几人明显感觉情势不对,迅速起身告退。

    “荒唐,太荒唐!”皇帝犹在震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