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暮色降临在整条街上,开夜店的铺子廊沿下都点起了灯笼,凌馨宁感觉不耐烦起来,夏夜的蚊虫也开始肆虐,她跺着脚进了铺子。

    “程郎中,你怎么比女人还磨蹭,试到现在还没好?”她的口吻已经开始不客气,反正身为吏部尚书的女儿,她也不必对一个区区郎中讲多少礼节。

    她的良好教养,都是用在萧奕修身上的。

    程遨这时慢吞吞走出来,也不知道他在里头拿什么擦过了脸,泥浆差不多擦净了,换的是一身月白绣苍青翠竹的曲裾深衣,腰间悬着块浑圆温润的玉佩,看起来居然还有那么几分俊眉朗目,神清气爽。

    “就这身?”凌馨宁打量一下,从荷包里掏出碎银来。

    “姑娘,共计二十三两五十六文,看你买的多,抹去零头,二十三两……”

    “什么?赤越的衣衫比京城还贵?”凌馨宁盯着程遨,并不觉得他这身衣料有什么出奇的华贵。

    “一共六身,外加束腰玉带和一双鞋。

    ”

    凌馨宁刷地将目光投向程遨,杀人的心都有了。

    程遨毫不羞愧地朝她笑笑,意气风发地提着老板打包好的衣衫往州衙走去。

    “凌姑娘,你可是尚书家的小姐,我只是一个小小郎中,初次上任就被委任到这水患连天的地方来,一穷二白的,唉……你不会让我还钱的噢?”

    凌馨宁差点晕过去。

    滚水坝已经筑到最后一道,在设计中共有八道,这第八道是在最上游处,只剩下这里有一些施工者。

    顾清离走在堤坝最下游往上看,滚水坝如雁翅展开,上游的滚滚激流奔涌而下,白色的浪头翻着珠玉般的水花,到下游却声势渐缓,每过一道坝都会缓冲许多,直至下游已经风平浪静。

    她面前这道最低的堤坝上有清澈的河水潺潺流过坝脊,水幔倾泻下去,开始以轰鸣之势激冲向开凿的山道。

    “怎样,昨晚与王爷和好了吗?”程遨的声音响在耳边。

    顾清离蓦然回头,不禁失笑,原来他看似什么都不懂,其实却是心中通透,早将她与萧奕修的冷战放在心上,昨晚才找了个机会调开凌馨宁,便是想要帮他。

    她掠了掠长发,笑着摇头:“我们之间没有误会,程郎中有心了,多谢。

    ”

    程遨见她不愿意多说,也不能多问,绕过她往上游而去。

    “顾侧妃……顾……”

    顾清离循声看去,见上气不接下气的竟是邓盛川,满额大汗地跑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家仆,跑的竟没有他快。

    “邓老板,这是怎么了?”

    “求你……快去我家看看……”他好容易才喘过气来,“不知为何,我爱妾的病情有反复,突然又脸色发黑,晕过去了!”

    “怎么可能?”顾清离敛起眉来。

    明明最后一次给方雅竹诊脉时,她已经毒性尽去,只要再进点补就可以恢复完全了。

    但邓盛川六神无主的慌乱样子,显然也问不出什么来,她只能跟着他匆匆下了堤坝。

    众商贾中,邓盛川是起头答应她的条件的,甚至毫不还价,即刻派遣人手去别的州郡调买粮食,陆续运回,可以说是颇守信用。

    就为了这一点,顾清离也不能置方雅竹于不顾。

    方雅竹脸色灰黑地静躺在床上,邓盛川急促地来回踱步,顾清离被他扰得连诊脉都不得安宁,只能横扫他一眼:“邓老板,能劳烦你出去一下么?你在这里,徒然心乱,有需要会叫你。

    ”

    邓盛川也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又凌乱不堪,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退了出去。

    方雅竹的脉象十分凌乱,与之前中毒征象完全不同,但看她的气色又确实有问题,顾清离蹙眉不语,欠身去搭她床内侧的手腕。

    刚触到柔滑的衣袖,方雅竹陡然双眸一睁,手腕往上一翻,顾清离登时觉得指尖刺痛,骤然收回,看见自己指尖渗出一滴血珠来。

    方雅竹蓦然从床上一个翻滚,避开了顾清离攻来的一招,跟着往床内侧再一滚,却没避得开她第二招,被她一个擒拿,喀一声卸下了左肩,痛得冷汗淋漓,一声低呼。

    顾清离毫不客气,闪电般将她另一臂也卸脱,才有空去挤自己指尖的血。

    “来不及了。

    ”方雅竹忽然惨淡一笑,神情有异。

    顾清离没理她,只是继续挤着指尖的血,然后迅速撕了幅床单将手臂上端用力扎了起来。

    “你拿自己的命来陷害我,想干什么?”顾清离厉喝。

    邓盛川在外面听见了动静,冲进来却看见这一幕,不由呆了。

    “别过来,盛川。

    ”方雅竹的声音中气不足,越发虚弱。

    “到底怎么回事?”邓盛川冷汗淋漓。

    方雅竹轻声道:“你身上的毒,解不了的,便如我身上的毒一样。

    我知道你是鬼医离月,医术神妙,可是你也该知道,这世上总有些毒是无药可解的。

    ”

    “你是什么人?!”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否则我全家都会死的。

    ”方雅竹凄凉地一笑,摇摇头,“我当初嫁给盛川,就是违背了命令,结果还是被他们找到了……我……我不是后来才中毒,我是被体内的蛊反噬的。

    你听过蛊器吗?”

    顾清离一怔:“蛊器?以人为器,以血为料,滋养蛊虫?”

    方雅竹缓缓点头:“你来这里之前,就有人给我下了死命令,要我对你下毒,我不肯……我不是善良,我知道你是陌王侧妃,你死了,邓家会遭殃……所以他们催动了我体内的蛊,让我陷入昏迷,待你来救治。

    ”

    “可你终于还是对我下手了!”

    方雅竹缓缓点头:“我没有办法,你在替我诊治期间,他们再次给我下命令,我依然拒绝……但是这次……他们直接拿盛川的命来要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