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精打采地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赫然吓了一跳。

    从前清冷绝傲的眼神,现在变得雾蒙蒙一片,含怨带怒,还有几分隐伏的——悲伤?她曾经可是个纵横江湖的金牌杀手,从来不知感情为何物,更不会有小女人一般的情绪和忧愁,掉眼泪这种事,在她有史以来的记忆中仿佛就没有过。

    难道真的是因为萧奕修那个……混蛋?

    顾清离镇定了一下,对镜理了一下鬓发,重挽了个堕马髻,插上了一枝点翠青鸾步摇,施了点脂粉盖住略肿的眼睑,开始回忆离月入门时的一举一动。

    实在是太像自己了,除了红纱下见不到的鼻唇脸颊,假离月露出来的部分都与自己太过相似,不止是双眸,还包括眉形、眼距、光润的额头……如果说还有什么不够相似,那只有眼中的几分神韵了。

    假离月对着萧奕修时,是温婉缠绵的眼神,分分钟要对他放电的感觉。

    可是萧奕修并没有察觉到这点异样,即使睿智如他,深陷情网的时候大约也会有思维盲点。

    这时候不管她的情绪是伤心、愤怒或者不甘,唯一能让假离月离开他的方法,只有揭穿她的真正身份。

    这个想法在顾清离脑海里盘旋了一阵,忽然像一股气般泄了——揭穿假离月,让她离开萧奕修,这是她顾清离该做的事?这种事有何意义?

    她就一直在反复地纠结之中熬到月上柳梢。

    双腿如同不听使唤一般,悄悄推开窗,翻上屋檐,越墙穿院,便来到了萧奕修窗下。

    不出所料,离月还真的端坐在萧奕修对面,两人正共进晚膳,连日常伺候的随风和锦姝都被打发出去了。

    这场烛光晚餐还吃得够浪漫,火光跳跃中,萧奕修冠玉般的脸颊泛着暖色的橙光,笑容温柔地漾在唇角,眼神似乎缠绵得要化开,荡漾着满眼的涟漪,映出了离月绯衣的身影来,像一团火光在燃烧。

    离月的吃相过分地斯文,因为面覆红纱太不方便,她总是要左手轻撩起红纱,才能将食物送入口中。

    也许她心里对这层纱已经厌烦之极,可还是不得不保持着良好的教养。

    顾清离蓦然想起初见他时,那个温颜如玉的男子,一袭红衣,缓步而入,看着她,疏离的目光转为怜惜。

    她知道那时候他只是作戏,可是他现在眼里的怜惜绝对不是一场逢场作戏。

    “离月,这面纱永远覆在你脸上,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离月似乎一怔,随即嫣然而笑:“你想看我长什么样?”

    没等萧奕修回答,锦姝进来,上了一盘水果切片,晚膳已进行到尾声了。

    顾清离清晰看见,锦姝闪烁的眼神中带着厌恶扫向离月,以至放下拼盘的时候不知是不是走了神,碰翻了离月面前一盅酒,血红色的葡萄酒泼洒开来,蜿蜒到离月面前,琉璃酒盏滚落在地摔碎。

    突如其来的慌乱让她手足无措,想要站起来,却狼狈地带动了桌上的碗盏,广袖一拂,又翻了一只盛汤的碗,她身上淋漓的汤水将红衣溅得一片污渍。

    “锦姝!”萧奕修厉喝。

    锦姝吓得一慌,本来正忙乱地想拿帕子去擦离月的污渍,被他这么一喝,眼里委屈的泪水就在打转,什么也不敢说,退了几步就跪下去,甚至跪在了打碎的琉璃盏碎片上。

    锦姝的膝下很快渗出血来,染透了她青碧色的裙子,与葡萄酒血一般的颜色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血是酒。

    萧奕修根本没有多看她一眼,只迅速地过去看离月,掏出雪白的帕子体贴细致地擦着她襟前的污渍,但很快发现不过是徒劳。

    “王爷,离月失态了。

    ”她羞赧地道歉,显得局促不安。

    “锦姝,你还愣着干什么?去备好热水,伺候离月姑娘清洗更衣。

    ”

    被忽视的锦姝惨白着一张脸,一直强撑着跪在那里,忽听吩咐,愣了一下,咬紧下唇站起来,双膝都在哆嗦,可她一声不吭地扶着腿,蹒跚地走出去。

    只有顾清离看见了她一转身时眼里深深的怨恨。

    “你还有洗换的衣服么?”萧奕修随即知道这是多此一问,昨日找到她时,分明是从寒冷的护城河里捞出来的,身上别无他物。

    “明日让随风遣人出府替你采购几身,本王竟然忽略了此事。

    ”

    萧奕修想想,再急也得到明日了,哪怕成衣铺子现在也不会开门了。

    府上的女眷衣服都是丫鬟的,去向洛云借也不合适,她毕竟是客人。

    “本王去王妃那里给你找一套过来,你先去洗浴吧。

    ”

    顾清离在窗外听得全身一僵,仿佛数九寒天被泼了冰水,随即怒火就蹭地上了心头。

    好你个萧奕修,带了个不明不白的女子回王府不说,居然还要拿她的衣服给这离月穿?

    她正怒意沸腾时,听离月轻叹了一声:“王爷不可。

    ”

    “嗯?”

    “王爷,离月是什么身份?如何能穿王妃的衣衫?万一府上有别有用心的人说起来,岂不说我想越俎代疱?”

    顾清离心里更怒,难道她不就是想越俎代疱?这句话明显是在暗示萧奕修什么。

    萧奕修道:“不必担心,在本王府中,谁敢乱说?”

    “可是,怕只怕王妃她……如果她介意呢?”

    老娘当然介意,非常介意!顾清离咬着下唇,这个离月要真穿了她的衣服,每一套她都得拿去烧掉。

    萧奕修似乎也迟疑了片刻,然后道:“王妃不是那种气量狭小的人。

    ”

    为什么不是?!老娘就是!对待别人可以不小气,可是这个离月不是别人,她是……顾清离咬牙从窗纸洞里狠狠瞪他,如果眼神是暗器,早把他射穿无数个洞了。

    这世上哪有女人对待情敌还能不小气的,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时,顾清离悚然一惊。

    什么时候……她竟然将情敌这个词安在那个假离月头上?

    呸呸,只是用词不当而已,她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