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此时御道上三道身影匆匆而来,正是萧奕墨携着正侧二妃匆匆入殿,拢掌拜伏到底。

    皇帝浓眉一聚,颇有怒意,并不说话,只看着萧奕墨,听他道:“请父皇恕罪,儿臣并非故意怠慢晚至,而是因听闻父皇近日小恙,特地在宫外四处寻找鬼医离月,为父皇求得益体健身的神方,这才匆匆来迟。

    ”

    顾清离吃了一惊,她自从离开暮王府后再也没见过萧奕墨,这鬼医的神方从何而来?随即又想,如果皇帝并非大恙,他大可以求取一张京中名医的方子,照样能收到药到病愈之效。

    之所以要打着鬼医离月的名头,无非是因为鬼医之名近来响誉京城,成为各方势力争抢的神秘人物,这张方子才因此显得更有价值些。

    那么萧奕墨的迟到只不过是故意作秀而已。

    但皇帝的脸色果然因此而好转,眼中也隐隐有笑意,看着萧奕墨起身,恭敬地呈上一张药方。

    “还是墨儿有心。

    ”皇帝嘉许地点头,看着萧奕墨回席,又扫了一眼何怡钰,她现在的肚子已经遮掩不住,十分明显,若生下来便是皇长孙,自然十分金贵。

    太子和燕王看向萧奕墨的目光毫无疑问带着敌意,今晚他不但拔得头筹,得到了皇帝的欢心,还带着个怀孕的侧妃来炫耀,令还没立正妃的他们都带着恼怒不满的情绪。

    暖寿宴正式开席,喧哗笑语声、鼓笙奏琴声和教坊伶人曼声歌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只有顾清离凝神聚气去听着皇帝在喧哗和杯觥声中现出的疲态和抑郁神色。

    那声音完全不对,不像是内虚之症,倒像是……

    “你在出什么神?”萧奕修低低的声音打断了她凝神细辨的专注,她愕然看向他。

    他的目光居然一直落在她身上,而且不知盯了多久。

    “刚才你为何要替本王挡住萧奕瑾那一击?”他虽然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却很清楚她替自己挡住了萧奕瑾的恶意。

    顾清离淡淡道:“你多心了,只是无意。

    ”

    “能挡住萧奕瑾的内力,你这无意的段位也够高了。

    ”

    顾清离依然是不动声色,抬眼却看见萧奕瑾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已举杯起身走过来,向萧奕修笑:“五皇兄,做弟弟的敬你一杯,不但是为兄弟之情,还为了当年袍泽之义。

    ”

    萧奕修看了一眼杯中酒,淡笑着与他轻击杯缘,却只是轻抿了一口。

    他一直服药不断,禁忌酒气,杯中御酒性烈无比,他却不能如从前那样随意豪饮。

    萧奕瑾却一饮而尽,眼中满是嘲讽地笑道:“五皇兄是瞧不起皇弟,还是虚得连喝杯酒都会伤身?”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传不到皇帝与贵妃们高广的大殿深处去,却又令周围的皇子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太子和萧奕墨都低低地笑起来,幸灾乐祸的眼神都掩饰不住。

    萧奕墨笑完,眼风掠过顾清离,瞬间停留片刻,总觉得这个曾经跟在他后头求他看一眼都不得的女子,自从入了陌王府,居然越来越清傲冷艳,相反的,当年一舞惊天下的顾清若,在他眼里却越来越不堪看,从前的高贵仪态都成了妒妇的脸孔,成天和何怡钰在府里闹得鸡犬不宁。

    “清离妹妹,嫁入陌王府后过得可还顺心?早知五皇弟如此体虚,那晚……”萧奕墨显然是想来记神补刀。

    顾清离朝他回了个冷冽的笑容:“暮王爷,虽说你纳了我姐姐为正妃,但出嫁从夫,王爷似乎不该对我用如此亲昵的称谓,而该按皇室长幼称呼。

    至于咱们王爷的身体,倒是不劳暮王爷和燕王爷操心了,他的身体如何,不是该只有我知道么?二位王爷倒是从何判断的?”

    萧奕墨脸色沉暗,被打断的话再也接不下去。

    她顺手接过了萧奕修手里的杯子,轻轻摇晃一下,淡淡一笑:“我家王爷不是什么人敬的酒都会喝的,一杯干尽,那得看对方的面子够不够了。

    ”

    萧奕瑾讨了没趣,一愣神后倒是对顾清离兴趣更增,笑道:“依五皇嫂之言,要什么样的面子才够?”

    顾清离微笑道:“听闻燕王爷是受了我家王爷举荐,继任了御营指挥使之位,且在北方抵御外侮,既然你能坐到与我家王爷相同的武将之位,就该能征服相同的敌人、获得相同的‘战神’之誉,才算有资格谈袍泽之义。

    ”

    她虽然不太清楚萧奕瑾和萧奕修的过往,但从在王府这么久的了解,和萧奕瑾零星的只言片语中也可以判断出大概来。

    她只是没想到,萧奕修当年竟然还有“战神”这样的封号。

    对比他现在支离虚弱的病体,完全可以想像他从战无不胜的将军到如今连内力都无法使出的状态,心理上会有多大的落差。

    萧奕瑾的脸色瞬间比刚才萧奕墨更黑,显然顾清离仅凭推断而讽刺他的话正中他的软肋。

    北疆战事持续那么久,萧奕瑾真的从未打败过他生平大敌——北楚太子赫连御,而赫连御唯一的败落,却是来自于萧奕修。

    顾清离微笑着将杯中酒放下,恰好对上萧奕修的眼神,不由一愣。

    他脸上的神情温润而恬淡,仿佛泰山崩于顶而不形于色,对于萧奕墨和萧奕瑾的嘲讽,显然从未放在心中。

    反倒是看着她的眼神,由往日的疏离和深黯变为探究和好奇,再渐渐转变为——一抹流动的温柔笑意。

    其实这抹温柔她并不算陌生,可他从来只对身为鬼医的离月流露过,而身为王妃的顾清离,从来没有看见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诸皇子们开始轮番向皇帝敬酒致贺,虽然还非寿宴正日,也没有诸王朝臣进贺,敬贺词还是说得十分冠冕堂皇的,皇帝一一赏赐,脸上倒有了几分慈父的神态。

    萧奕瑾在北疆从戎,征战的敌方是素与北楚交好的遂国,是个弹丸之地的小国,却向来不服教化,时常犯边挑衅。

    本来要灭这么小一个国家并不难,难就难在这个小国附从于北楚,扼东渊之咽喉,为北楚之门户,北楚为了保护这门户,也曾屡次派兵相助,直到数年前为萧奕修大败,才略为收敛。

    萧亦瑾是胜仗之后才回朝复命贺寿的,虽说他没得到战神之名,对手也因不是赫连御而险胜,但这些都不重要,皇帝对北疆之胜还是极为满意的,至少短期内可以令遂国顺从收敛了。

    因此赏赐的时候,萧亦瑾得到的是最令人惊羡的。

    “……瑾儿此次北疆之战告捷,果然是国之将才,不逊你五皇兄当年啊。

    ”皇帝真会抬举,虽说萧奕瑾也小胜几场,但连他自己心里都清楚,论战功,与萧奕修当年还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但他毫不羞惭地含笑不语,一脸傲视诸皇子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