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福瑞殿内,待了整整一个时辰。

出来的时候已经二更天了。

月亮依旧高悬于天空之上,福瑞殿宫院内候着的常喜快步上前,把皇帝扶住:“万岁爷!”

月色下,皇帝脸色一片发青,略有花白的胡须在不断地颤动。

那被常喜扶住的手臂,也在隐隐发抖。

常喜立即示意不远处的小太监,把披风送了上来。

常喜担忧地说:“万岁爷,您没事吧?”

皇帝抬了抬手,半晌才说:“回……回关雎宫。”

“……”

常喜听到这吩咐,心里咯噔一下。

他守在门开,对里面说的话,听的虽不甚清楚,但也已经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个时候,万岁爷要回关雎宫,莫非是——

“回去。”皇帝声音冷沉,重重说道:“现在。”

“是……”常喜迟疑地问:“要传……冥卫吗?”

“不传。”

常喜越发不懂得皇帝的心思,但此时此刻,他也不敢多问。

常喜低着头,和另外一个小太监一路扶着皇帝往关雎宫走。

到了关雎宫的时候,皇帝那颤抖的手已经逐渐恢复原状,关雎宫内的奴才赶紧跪地行礼。

皇帝什么都没说,进了里面的寝殿。

吱呀。

云妃听到声音,翻身而起朝外走:“皇上?”

“嗯。”皇帝很轻地应了一声,从外间进来。

更深露重,他也似带着一股寒气而来。

云妃上前伺候皇帝宽衣。

皇帝那双浑浊的眼,缓缓地看着她,似乎和往常一样,也似乎有什么不同。

“卿儿怎么不睡?”皇帝缓缓问。

云妃说:“皇上不在身边……我、臣妾睡不着。”

她心中挂着事情的太多,皇帝在与不在,她都睡不着,但她已经习惯了对着皇帝说出这种话。

她知道皇帝爱听。

“啊吗?”皇帝果然笑了笑,拉着她的手上了榻:“那如今朕回来了,你便可以安睡了。”

“……嗯。”

云妃点点头。

两人躺回榻上去。

云妃靠在皇帝身边。

她哪来困意?

即使闭上眼睛,脑子里面依然在不断闪烁许多画面。

她还在想,到底要怎么,才能逃离皇宫,逃离这个男人身边。

她要带着儿子和女儿,带着李云廷,永远的消失,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独自生活。

她心绪复杂地想着,不知不觉竟然给睡着了。

却睡得不沉。

不知过了多久,云妃忽然睁开眼睛,就见皇帝用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看着她。

“皇上……”云妃声音沙哑,心思惴惴地说:“怎么起的这么早?”

外面还黑着,天都没亮。

皇帝微笑,声音很温柔:“马上上早朝了,朕习惯这个时候起身,自己便醒了,你接着睡吧。”

话落,皇帝起身下榻。

云妃赶紧起身想去伺候。

皇帝却说:“不必了,常喜会侍候的,你好好休息。”

顿了顿,皇帝又说:“你这些时日消瘦了许多,精神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就多睡一阵吧,朕吩咐其他人都不要来打搅你。”

“臣妾……多谢皇上体恤。”

云妃坐在床榻上,朝着皇帝行了个礼。

分明皇帝对她一切还是如常,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有点古怪。

她躺回了床榻上,看着屏风之外,常喜侍候皇帝穿戴好,往外走去,手也逐渐握紧了锦被。

她垂了垂眼眸,心想,或许不是皇上古怪,而是她自己心虚,所以就草木皆兵了吧?

本来她和李云廷计划了,晋王大婚就出逃,但因为张家的那件事情,计划落空了。

如今还得重新想个办法,怎么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皇宫。

还有晗儿那孩子。

谢景晗十八岁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要让他跟着自己和李云廷心甘情愿的离开,谈何容易?

她得想个什么说辞才行。

最好能找机会和李云廷见一面……今日李云廷当班,也不知道会不会来?

……

早朝之上,皇帝神色阴沉。

昨日出了张相之事,今日朝臣们人人自危,除了鲁国公,和几个明显偏向皇帝派系的大臣以外,其余所有文武官员全部闭紧了嘴巴,深恐被张相的事情牵连。

巳时,早朝结束。

天空之中阴云密布,皇帝回养心殿的时候,已经下起了绵绵细雨。

一入养心殿,皇帝立即问道:“今日李云廷可当班?”

“当。”常喜赶忙回:“早上辰时接班,按照巡防的时辰来算,这个时辰——”

常喜非常小心地看了皇帝一眼,低声说道:“应该……应该马上到关雎宫那边了……”

皇帝面无表情,冷冷说道:“去安排一下。”

常喜静默。

多年主仆,不用多问就知道,皇帝这句安排一下是什么意思。

……

关雎宫内,云妃一如往常,遣退了所有人。

便连习香,也被云妃找了个借口弄走了。

皇帝去早朝之前交代过,让人不要打扰云妃休息,让她好好睡,如今倒给了她最好的机会。

李云廷巡防到关雎宫中之后,审视左右,很快进到了后殿之中。

只一进去,云妃立即扑到了他怀中:“云廷,你终于来了!”

“卿姐——”李云廷看她如此,心疼的厉害,“你怎么了?你别怕,我在想办法了,最近宫中查张贵妃的事情,每天来去的人很多,我们或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

“好、好!”云妃不断点头,又说:“那晗儿呢?晗儿怎么办?我想了好久还是没想到好办法。”

“我不能实话告诉他,找个随便的理由,他又不可能配合。”

“他不是三岁的孩子了,他要是不配合,咱们带不走他的——我更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别急。”李云廷镇定无比,说道:“他不是有个师傅在云宿山吗?我们可以借着这个,先让人把他骗出京城去,等我们出去了,再带他一起走。”

李云廷又说:“现在京城乱的很,我们总能找到机会的。”

“真的吗?”云妃有些茫然,有些不确定。

在这个深宫,这个京城,每个人都有无数的眼睛盯着,他们真的能从这所有人的眼睛之外,找到一点点的夹缝,谋求生存?

“真的。”李云廷极其认真的安抚:“卿姐,我这几年在军中,也磨炼了心性,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冲动冒进的傻小子了,我一定会保护你和孩子,带你们远走高飞的!”